塗山璟喚來坐騎仙鶴，一手拉著小夭躍上鶴背。小夭心事重重，小心翼翼對塗山璟開口：“璟，此去我並無他意，隻是作為朋友，他曾救我性命，我想祭拜一番，也算了了這段恩怨。”

塗山璟點頭，“相柳將軍重情重義，雖立場不同，落得今日結局，但我感念於他對你的照顧。自他死後，我也怕你不敢麵對，自困自傷，你能讓我陪你一起去看他，我很高興。小夭，我們是夫妻，本該敞開胸懷，無所遮掩，他定也是希望你能肆意過活，不被前塵往事羈絆，隻做清水鎮的玟小六，而不是揹負千斤的王姬。”

小夭忽而心中劇痛，想到這百年時光，自己幾乎從未真正為自己活過，當然冇有做玟小六來得輕鬆自在。然而就是在負累的夾縫中， 又是誰給予了她難得的快樂灑脫呢？哪怕是璟，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。每每自己失意，都是他，竟然全部是他，帶她走出陰霾，化解心中鬱悶。其實她又怎會不理解相柳的冷嘲熱諷，事實上，相柳纔是那個一直引領她向前的人。小夭摩挲到靴內的匕首，笑了笑， 相柳總是有這樣的本事，明明拒人於千裡之外，不想和世俗扯上關係，卻讓彆人的生活處處留有他的印記。

回憶漸近，逼人心扉。從他人口中聽來的場景，終於闖進小夭眼中。

東海海域中的一座荒島，死氣瀰漫。連帶著環島的藍色海水都泛著欲吞噬一切的墨色。坐騎漸漸不安，躑躅不欲往前，鶴聲淒鳴， 更添幾分哀愁。

小夭還未靠近，已然心神俱傷，礙於塗山璟，隻能壓抑。塗山璟也是見過風浪的人，見到此地景象，也心生不忍，更不用提此人也曾救過他。

是的，他救過他！隻是他一直不願戳破，彷彿這是相柳和他最後的一點聯絡和默契。

“小夭，我們怕是過不去了，此地百年之內大概無人再能踏足……”

小夭怎肯罷休，說道：“璟，他這是自絕生路了。我以為他至少可以去得體麵一些，畢竟他那麼愛乾淨，連衣服上有點灰塵都會不悅， 怎麼會到如此地步呢？真的是這裡嗎？冇有來錯地方嗎？”塗山璟擔憂地看著小夭，搖了搖頭。

小夭慘笑一聲，心有不甘，“璟，你雖靈力高強，但是身體一直未恢複如初，此地劇毒，你莫要下去了。我自己一人去即可。”

“不可，我不能去，你豈能去呢？”

“我可以，我有他半身妖血，三十七年海底療傷， 他也為我舍了多年心頭毒血，又吸去毒性，但是我這半神半妖的身體也冇有那麼容易被毒倒，更何況是他自己的血。”

塗山璟心頭一震，他一直不知相柳究竟是如何救小夭的，甚至故意逃避這個問題，命數豈非能轉圜，這世間唯有九命相柳能捨命為小夭續命！卻不曾想小夭居然變成了這般半妖體質，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愁。小夭若不登島，將來也會尋機再來，不如早日解決，早日……死心，免得日後再糾纏往事。

“小夭，你確定會安全無虞嗎？莫要騙我。”塗山璟鄭重地看著小夭。

“當然，我最怕痛怕死，絕不會誆你。”

“好，那你要如何入島？鶴兒已不願再往前。”

小夭思索一下答道：“……我遊過去，在海中我無需魚丹就可以自由呼吸。”塗山璟又被驚到，轉而想到小夭的半身妖血，也隨即明白 了，點點頭不再說什麼。

小夭剛要跳下鶴背，突聞半空雕鳴陣陣，喜上心頭，竟是毛球的聲音。小夭一掃連日陰霾，興奮大喊：“毛球！毛球！臭毛球！是你嗎毛球？毛球你活著！”淚水奪眶而出，塗山璟見狀，心中沉痛又多了幾分。

“璟，毛球還活著，他陪伴相柳多年，各種毒藥吃了個遍，定是不怕的，毛球可以帶我過去！”塗山璟微笑著點點頭。

毛球漸漸靠近，飛在二人坐騎微高處，鄙視地看著這個大喊大叫滿臉淚水的女人，黑黢黢的眼珠子中充滿了憤怒和悲痛，彷彿下一秒就要將這二人咬碎祭奠主人，可想到小夭是相柳心頭肉，隻能他自己欺負，彆人怕是碰也碰不得這個女人的一根頭髮，再加上小夭知曉自己活著居然高興成這樣，心內也是五味雜陳，不知作何感想。毛球飛低，示意小夭上來，小夭自是無有不從，現在哪怕毛球讓她跪下磕頭她也是願意的。小夭伏在毛球背上，轉身欲給塗山璟招呼一聲，毛球卻箭一般飛出，還差點撞了塗山璟坐騎。

小夭無奈，緊緊抱著毛球，雙手不敢相信似地不斷撫摸著毛球的背，說道：“毛球，真的是毛球，還是那個臭脾氣的毛球。這段日子你一直在這裡嗎？”毛球長鳴一聲，算是應答。小夭心事像是被打開了閘門，再無法阻攔，大哭起來。

“毛球，相柳真的死了嗎？你信不信？你不信對嗎？我也不信，你在這兒徘徊多日，可有找到他的訊息？”毛球心情低落，哀哀一聲， 像是否認。

“連你也尋不到他了？他恨我便罷了，怎麼忍心連你也撇下呢？”毛球忽而氣憤，揹著小夭並不向島心飛去，而是衝到空中，再俯衝下來，小夭知毛球也恨她，並不阻攔，也不咒罵，隻牢牢抓住毛球，甚至很享受毛球帶給她的刺激感，如果她和毛球也在這裡殞命， 未嘗不是一個好結局。毛球見小夭安靜異常，也失去了耍弄她的念頭，漸漸飛穩，向著島心而去。

一人一鳥落在島上，小夭隻覺滿目瘡痍，她深知戰事殘酷，卻不想是眼前景象。多日憋悶加上心傷，竟是噴湧出一口血。毛球忍不住悲鳴，既是對故主的留戀，也是對小夭的關心。

“毛球，這些日子你一定難過極了，他不愧是九命相柳對吧。對他人狠，對自己更狠。連個屍首都未留下，隻餘這一島毒血，連被他視為家的大海都染了，島上和附近的海中怕是再無生機了……毛球，我們該怎麼辦，我始終不肯信，可是卻不得不信了……”小夭跪坐在島上，毒氣蔓延上身，她感到有些難耐，再看毛球，也是昏昏欲睡的模樣。從懷中掏出藥囊，小夭給自己和毛球各餵了一顆清神丹藥，毛球清明瞭些，扯著小夭的衣袖叫她離開。

小夭不願，對毛球道：“毛球，他自蛋中孵化，自生自長於天地，堂堂九頭大妖，死了隻餘這些，我們好歹留下什麼，權當紀念，也不枉我們三人相交相知一場。”毛球點點頭表示讚同。

小夭想了想，從靴中掏出匕首，撕下衣裙一角，欲將腳邊土壤挖上些許包好帶走。哪知這土壤卻堅硬無比，彷彿凍土一般，小夭使了吃奶的力氣也未動絲毫。毛球也用利爪幫忙刨土，也是無用。小夭氣急，勝負欲被激起，手下更加用力，一個不小心，刀刃一偏，震得虎口裂了一道傷口，血汩汩流出，染了匕首和那一小塊黑土。匕首上的桃花花蕊靈光乍閃，小夭驚奇，又去拿那邊匕首，莫不是這匕首也和相柳一樣，喜歡喝她的血？她再次擠出一點血想要淋上匕首，毛球見狀剛要阻攔，但見匕首紅光大作，彷彿精靈一般晃晃悠悠懸浮而起，漂到小夭手邊，小夭不自覺握住匕首，又要去挖土，這次竟不費吹灰之力。

小夭將土壤包好，揣在懷中，拍拍毛球，說道：“毛球，我看這匕首和相柳怕是有淵源，如果你願意，以後跟著我，我現在生活在一個小島上，離這裡也不算太遠，我們給九頭怪安置一個衣冠塚如何？順便再查一查這匕首的來曆可好？”

毛球本不願答應，主人向來對這些繁文縟節不甚在意，衣冠塚這種勞什子玩意兒也不能換回命來，但是小夭手中匕首卻屬實讓他好奇，不若先跟她一起回去再做打算。便長鳴一聲表示答應了，又示意小夭儘快離開，他又快不行了。

小夭爬上毛球的背，在距離荒島最近的一塊礁石上看見璟一直佇立等待著，於是衝璟揮揮手：“璟，我回來了，我們各自飛回……”冇等話說完，毛球又迅速略過，塗山璟無奈搖頭，隻好催促坐騎跟上。